黑川雅之：我想要一把安然死去的椅子

  疫情这半年突如其来的居家办公，让很多人都和自家的椅子磨练出了不一般的“感情”。

  端坐、蹲坐、盘腿坐......“坐着”成了区隔“云办公人”生活状态与工作状态的标志。慢慢地，大家对“椅子”的要求越来越高，不仅要高度适中，设计美观，还要椅子能给身体提供优质的人性化体验。 换句话来说，我们想要的椅子，既要让人工作得舒适，也得让人休憩得舒心，椅子是融合创作与休息这两极的存在。正如黑川雅之所说：“我认为，如果先思考椅子的深层含义，就无法简单地设计出椅子来。”

  01 黑川雅之：物是值得设计的

  我们总是会在生活中忽略物件的设计，越是简单的物件，越是容易忽略其美感和价值，只注重最朴素的适用性。就像椅子，再简单不过，但背后却蕴含着深奥的人体工学和文化内涵。

  这也就是黑川雅之所推崇的设计理念：物是值得设计的。

  也正因此，黑川雅之会想到谈论椅子的设计，这背后和黑川雅之独特的“设计哲学”和“日本审美”分不开。而了解黑川雅之的“设计哲学”，我们首先要从了解这个特别的人开始。

  在日本的设计史里，黑川雅之是一个不得不提的人。他出生于日本有名的建筑世家——黑川家族，哥哥黑川纪章更是20世纪著名建筑师。

  与哥哥和家族做建筑设计不同，黑川雅之自己另辟蹊径，也造就了他在日本设计界乃至东方设计界独特的地位。不少人称他为”东方达芬奇“。

  一直以来，黑川雅之致力于工业产品设计，横跨室内、家具以及产品设计，是日本少见的跨领域设计大师。

  1967年早稻田大学建筑工学博士毕业，70岁时取得“艺术博士”称号。创办物学研究会，是“K”家居品牌创始人。现任日本物学研究会会长、日本文化设计论坛理事及总干事、日本设计委员会理事等要职。

  黑川雅之的设计总是令人啧啧称奇，他突破常规的思路背后又是非常人性化的设计理念。

  例如，Soban 桌是以黑川雅之审美意识当中的“素”为设计理念，产品无论是在造型还是材质体现上都浑然天成，没有强烈的加工痕迹，仿佛是纯天然的一体。

  黑川雅之说：这种自然、不经意的设计背后，是想表达人类不应该过分自负于自己的才能，面对自然时应保持谦卑的心态。没有刻意的人工干涉，才是与自然之美相协调的真正创造，这也是人类对大自然无条件的朴实信赖。

  因此，黑川雅之再次说明，物件本身就是充满能量的，需要设计灵感的加持。

  从小处来说，物件的重要性在于激发我们的感官。每个人都与物件打交道，用皮肤去触碰、嗅闻的过程中，那种只属于当下的感觉，会存留在我们内心深处。“就像婴儿时期用舌头去舔东西来理解周围世界一样”。

  从大处说，对物件设计的理念就是东方、西方设计哲学的一大分水岭。黑川认为，“物”本身就在释放一种“能量”，它周围充满着一种东西，即便看起来空无一物，但这种空白其实代表了另一种空间。“在东方，佛和神的存在都不会用‘空间’来表现，而是用榻榻米，或一把刀剑，或用我们所处的这个场所来表达。”

  02 从人体工学角度理性还原椅子与人体的互动游戏

  15世纪80年代，画家莱昂纳多·达芬奇从故乡托斯卡来到米兰学习人体解剖学。他希望了解人体结构，寻找描绘人体的更理想方式。

  无独有偶，

  21世纪，被誉为“东方达芬奇”的日本设计名家黑川雅之也开始思考椅子与身体，从人体机理的角度深入椅子设计的哲学。

  要谈论椅子，首先一定得从人类的身体开始思考。之所以这么说，是因为除了床以外，椅子无疑是与人类身体接触最亲密的家具。

  人的一生中，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以“坐着”的姿态度过。坐着读书、工作、吃饭，甚至坐着看电视、通勤......“坐着”几乎是人类的常态。这一点，从同是灵长类动物猴子的屁股上就可以得到印证 —— 猴子屁股上嫩红色的区域仿佛是灵长类动物天生所带的一块坐垫！

  所谓的椅子舒适性，就是一种人类身体的相对感受，椅子的设计本身就是与人类身体的一场游戏。

  为了讲清楚这场椅子和身体的“游戏”，黑川总结自己多年关于椅子设计的思想，集结在了《椅子与身体》一书中。

  书中，黑川由椅子与人体机理所引发对于日式美学的思考，也是对于设计哲学的深度探讨。

  首先，黑川分析了到底什么是椅子？椅子是怎么构成的？椅子（chair）和床（bed）以及座位（seat）有什么不同？

  黑川认为，椅子必须为使用者的腰部和臀部创造最理想的空间。而椅子设计，也是朝着不断调节椅背、坐垫夹角的方向发展的。

  为了保持坐垫与椅背之间的适度关系，必须先固定好椅背的角度，再调整坐垫寻找最舒适的角度，坐垫与椅背的角度一旦超过30度，椅子的魅力就会“大打折扣”。

  其次，黑川结合人体力学的知识，汇集毕生设计精髓深入分析了16个椅子设计的案例。

  例如，1982年，黑川雅之从传统东方文化视角入手，设计了ZO椅子，外形流畅又有钝感，用他的话来解释，这是一个“想要从坐垫变成椅子”的椅子 —— 一个渴望变成椅子的坐垫，伸了个懒腰，就变成了一把椅子。

  为了落座更舒服不至于被弹开，1978年，黑川雅之参考自行车减震器原理，设计了柔软又能稳稳承受住人体重量的橡胶之椅。

  为了照顾身材不同、审美不同的人， 2015年，黑川雅之设计了可以自行拼接椅背、扶手、坐垫的STUDIO系列椅子，购买者可以根据不同的身材需求、审美需要，购买不同尺寸、材质甚至风格的零件自行组装。

  03 从东方古典主义中推衍椅子的文化内核

  在古代，东方是没有椅子这个概念的，大家都是席地而坐。那么，东方人设计椅子，究竟要设计什么呢？东方人又是怎么理解“椅子”这个概念的？

  黑川雅之作为东方日式设计的代表人物，他在书中提出，东方的椅子是“禁欲的椅子”。

  这要怎么理解呢？

  椅子是东方审美文化的体现。传统的东方文化中是没有“椅子”概念的，只有“蒲垫”，人们习惯于平坐在毫无依靠的地板之上。传统中国椅坐垫、椅背相互垂直，坐起来一点也不轻松，这是因为东方文化中一直要求“坐有坐相”，必须保持上身挺立，时刻紧张。

  因此，东方审美哲学中的椅子不是为了休憩存在的，而是为了冥想和思索，这也为椅子的设计增添了神话色彩。

  如果只从人体工学的角度出发，这样让人坐上非常不舒服的椅子，就是设计的败笔了吗？

  黑川雅之认为不是。因为在设计中，更重要的是透过椅子这个物件看到它背后深刻的文化内核。依靠人体工学做的设计是短暂的，而依靠文化、哲学做的设计则是永恒的。

  有时候，身体会告诉你哪把椅子舒服，但有时候情感会告诉你，哪把椅子值得收藏。一把入座不舒服的椅子，有时也可以带给你前所未有的内心满足感，就像奶奶家世世代代相传的旧藤椅。这是身体没有告诉你的。

  因此，黑川雅之在书里提到，椅子既是空间又是事物。如果一定要探究椅子对人类而言的存在意义，它是一个入口，一个憩息之处。

  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当中，人的心其实是静不下来的。即使只是多了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，也会让人觉得稍微安心一些。所以人们开始建造 —— 为了工作，人类创造了椅子；为了配合椅子，人类接着创造了桌子、柜子及其他家具，最终人类住宅得以建造。

  或许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，椅子不仅仅是为了“坐”而存在的，它是人类最原始得以安稳的空间，是最小的“住房”，是最微型的建筑。可以说，椅子是家具和住宅的原点，住宅是建筑的原点。

  当你坐在朽坏的木质藤椅上，你会看到奶奶的身影，童年的痕迹，和你从小生长的家。

  黑川想要传达的是，椅子所承载的内容绝不单纯。一把什么样的椅子可以称之为“完美”？用黑川的话来说，就是一把值得坐在上面安然死去的椅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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